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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译《神笔马良的故事》
傅秋予
上个世纪在中国,一篇儿童童话《神笔马良的故事》深受欢迎,后来因为被拍摄成动画影片而风靡一时。《神笔马良的故事》可以说是一篇真正经典而朴素的童话,通过对这篇童话故事的分析,将会使得我们对儿童的精神世界比之先前有更深刻的认识,并对儿童游戏及类艺术行为的巫文化本质有之较为重大的发现。
故事讲述了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梦想成真”的神奇经历。小马良因为“梦想”而“愿望达成”获得了一支神笔。他用这支神笔为穷人画画,别人需要什么他就画什么,画什么就真的变成什么。天性善良的小马良受到百姓的喜受,却因此而被财主恶人嫉妒,后被皇帝老爷拘押,夺去他心爱的神笔。但出神入化的神笔一到皇帝老爷手中,尽与他作对,皇帝老爷不得不将神笔归还小马良,并逼迫他为其画“摇钱树”,小马良趁机用神笔惩罚了皇帝和恶人们,最终将他们全部淹死。
故事自始至终充满着童趣,表现了儿童的天真与幻想,及主人翁的英雄主义和创造精神,并在不断战胜客体,解决矛盾,征服困难的生活实践中历经着人生。
一篇童话故事,当它用一个幻想方式去叙述一个幻想的解决矛盾的过程时,真正能够打动人的是所要解决的矛盾必然应该是现实存在的问题。我们在探究潜藏在儿童内心世界的矛盾同时,会注意到这篇作品中儿童解决问题的方式,及“梦授”情节、巫术手段,这对于我们认识儿童的游戏及类艺术行为文化特质会有很大的帮助。这样我们就此进入对《神笔马良的故事》的分析,进入我们对这篇童话的破译。
故事的主人翁小马良,父母亲早就死了,是一个没人管无人爱的穷孩子,靠打柴、割草过日子,吃不饱穿不暖,更谈上去学堂念书了。但他象所有的孩子一样,天生具有灵性从小喜欢画画。可是,他连一支笔也没有!
有一天,当他路过学堂,看见里面有个教书先生拿着笔在画画,他不自觉地走了进去,对先生说:“我很想学画画,可不可以借给我一支笔?”教书先生瞪了他一眼,“呸!”一口唾沫啐在他脸上,骂道:“穷娃子还想学画画?做梦啦!”说完,就将他撵出了大门。
马良是个有志气的孩子,他偏不相信,怎么穷人家的孩子就不能学画画呢?于是,小马良到山上打柴时,就折一根树枝在沙地上学着描飞鸟;到河边割草时,就用草根蘸着河水在岸石上画游鱼……他见到什么就画什么,晚上回到家里,再拿一块木炭又把白天描过的东西一件一件再画在窑洞的墙壁上。
我们能够注意到,小马良虽然没有得到学画的机会,甚至连一支画笔也无法拥有,但图画显然是儿童天生具有的一种能力,它是儿童表达愿望的一种图式语言,也是他们喜爱的一种游戏方式。没有高级的油画捧、水彩笔,小马良照样能画画。画画对于儿童,首先重要的不是技艺展示,而是心愿表达。其实,小马良和现代孩子一样,不缺乏幻想与表现,具有天性追求与创造精神,和现代儿童的早期涂鸦一样,家里(故事中为学堂)不让画,就去屋外走廊、院墙上画,甚至连卡车车厢板、电线杆、水泥地面(故事中为山野)都成了儿童图画的地方。上个世纪的中国,在无人管束的年代里,到处可以看见儿童涂画的“现代壁画”和“儿童岩画”。
一年一年过去了,小马良从不间断画画。窑洞四壁,画上叠画,麻麻花花全是他的画。画起的鸟就差不会叫了,画起的鱼就差不会游了。一回,他在村口画了只小母鸡,村口的上空就成天有老鹰打转。另一回,他在山后画了只黑毛狼,吓得牛羊都不敢在山后吃草了。小马良想,自己能有一支笔该多么好呢!
一天晚上,马良躺在窑洞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见窑洞里亮起五彩的光芒,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位白胡子的神仙爷爷,神仙爷爷送给他一支笔,并叮嘱他:“这是一支神笔,要好好用它!”小马良接过笔来一看,那支笔金光灿灿拿在手上沉甸甸的。他喜得蹦起来:“谢谢老爷爷……”马良的话没有说完,白胡子老人已经不见了。
马良一惊就醒过来了,他揉揉眼睛,原来是个梦。可又不是梦,那支笔不是很好地在自己的手里吗?显然,这一故事情节只不过是儿童“梦想成真”的思维方式及儿童游戏的昼梦方式。作者洪汛涛先生在写作这篇童话时,无意识道出了童年类艺术行为的“神授”(祖先文化传承)特质。正是从这里开始,作者真实而经典地描述了儿童类艺术游戏行为的过程。他以为自己仅仅在讲述一个古代画童的神奇经历,实质上揭开了童年文化的神秘面纱,告诉我们一个最具有意义的昼梦特质与巫术过程。
如果说“神仙爷爷”是历代祖先的象征,小马良得其“神授画笔”,实则即为天赋于本能和文化之传承。
小马良得到“神笔”后十分高兴,他用笔画了一只鸟,鸟扑扑翅膀,飞到天上去,对他喊喊喳喳地唱起歌来。他用笔画了一条鱼,鱼弯弯尾巴,游进水里去,对他一摇一摆地跳起舞来。他奔出家门挨家挨户去四处张扬,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他有了一支“神笔”。这和我们一些小朋友有了一支漂亮的彩笔,就四处炫耀,绝少有人藏着掖着一样。人们夸奖几句,孩子们往往得意忘形画性大发,其游戏心理也是一样的。
小马良有了这支神笔,乐于助人不计报酬,只求心理上一个痛快。他“行侠”于天下,自由自在的作为:穷人没有耕牛,他就画头牛送给人家;穷人缺少犁头,他又画架犁头奉送;谁家没有水车,他就给他画水车;谁家没有石磨,他就给他画石磨;`画只大公鸡,公鸡马上就啼鸣起来,画什么就成什么……“梦想成真”的巫术让小马良愿望达成。直到今天,巫术仍然还是儿童游戏的主要方式。所以,我们分明在小马良身上看到了当代儿童的作为。相反,我们常常也在当代儿童的游戏及类艺术行为中看到一个个小马良的身影,这是很有趣的。
故事似乎没有刻意反映小马良为自己画过什么,不过,我们从小马良不再放牛而到处游逛,抢做“好人好事”这一点上,完全可以想象到他活得挺滋润,特开心,表现出儿童的游戏天性及愉悦心理。
当然,故事结构未表现儿童本能生存需求毕竟是一大缺憾,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在中国著名神话小说《西游记》一书中,可以得到一个类比。作为儿童时期的孙悟空,在他得以“神性化”后,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玩就玩、想闹就闹,无拘无束,在花果山上敢封自已“齐天大圣”。天帝拿他当小孩,不和他计较,封他个“弼马瘟”,让他管马。他觉着自己受到了不公正待遇,偷蟠桃、喝圣酒、吃仙丹,把个天宫闹得鸡犬不宁,更贴切地表现出儿童的顽劣天性。可以想见,作家实为理想主义化的塑造了小马良的形象,和孙悟空相比,小马良应该算是好孩子。其实,儿童就是儿童,他们远没有成人那么多的顾忌,我们没有必要让儿童干净的没有了天性、个性。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久,“神笔小马良”的传闻就被传扬开了,而且越传越神。消息很快地传进了邻村一个大财主的耳朵里。这财主就派两个家丁把他“特邀”进了“宾馆”, 好吃好喝威逼利诱哄他画金元宝。马良年纪虽小,却看透了有钱人的坏心肠,任凭财主怎样哄他、吓他,他就是不肯画。财主脸一变立马就把他关进一间马厩里,不给他饭吃。
于是,我们看到了一个习以为常的现象及一个非常深刻的矛盾所在。社会舆论的造势,无疑会煽动起功利与贪梦,这与儿童游戏行为的本意显然是相违背的。当一个孩子无拘无束的游戏,欢天喜地的展示自己的才华时,围绕在他周围的关注往往将其才华意味成价值,一旦才能被等同于金钱,随之而来的传媒鼓噪即招惹来是非,不但失去了无拘无束的自由,而且后果必定是“捧杀”——限制其自由发展,按“大人们”的意图“培养”,让才能 “演化升值”转换为财富。如果小马良们不从,就在劫难逃了。
傍晚,雪纷纷扬扬地落着,地上已经积起了厚厚一层。财主想,马良这一下不是饿死,也准冻死了。他走过马厩门口,只见门缝里透出红红的亮光,还闻到一股香喷喷的味道。他觉得奇怪,凑近眼去,往门缝里一张,啊!马良不但没有死,而且里面还烧起了一个大火炉,他一面烤着火,一面正吃着热烘烘的饼子呢!财主知道,这火炉和饼子,一定是马良用神笔画的,就气呼呼地去叫家丁来,要他们把马良杀死,夺下那支神笔。
十多个凶猛的家丁,冲进了马厩,却不见马良,只见东面墙壁上,靠着一架梯子。原来是小马良趁着天黑,用手中的“神笔”在囚室墙壁上信手画了一个梯子,攀上这梯子神奇般地翻墙走了。财主急忙攀上梯子想去追,没爬上三步,就摔了下来。
马良逃出财主家,他知道在村里是不能住了,用神笔画了一匹大骏马,跃上马背向大路上奔去。没走出多少路,只听见后面一阵喧哗,回头一看,火把照得通明,财主骑着匹快马,手执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带着一二十个家丁追上来了。眼看就要追上了,小马良不慌不忙下马,用神笔画了一张弓,一支箭,箭一上弦,“飕”的一声,正射中财主的咽喉,财主翻身跌下马去。小马良拍拍大骏马,大骏马像飞一样地向前驰去。
我们应该明白,小马良在墙壁上画出的“梯子”,不仅仅是一般神话的表现,它是儿童内心世界解决矛盾的一种方式,是意念中想象的“梯子”,是儿童渴望自由逃避压迫的“秘密通道”——由此“梯子”翻出墙外,再跨上那匹想象中的“马儿”,小马良就可以逃避管束了。儿童内心的矛盾正是通过真实幻想,意念指向,巫术操作,而达成奔向自由之目地。这是每一名当代儿童都在幻想中成就的梦,而且这个梦还将由一代一代的儿童继续做下去。
小马良的出逃,本质上是意念的出逃。所以,一堵墙在他眼中根本不是什么难事,“想”一下就出去了。在儿童游戏中,一根小竹竿作为道具,也就意念为马儿了,骑上骏马走天下,“一想”即到北京去了。想象,是儿童的法宝,是意念潜能。那个小马良画的“梯子”,那匹“马”,只是儿童意念心象的外化物,它化解着儿童的内心矛盾,是平抑心理冲突的绝妙手段。同时,我们不可笑话,这可是儿童图画最本质的表现方式——心象的意念图画方式。我们每一个人的童年都曾有过这样的图画经历。
马良连日带夜地在路上跑了几天,来到一个市镇,看看离家乡已经很远,就在这儿住下来。他画了许多画,拿到街坊去卖。因为他怕别人知道,便不让画活起来,画成的东西,不是少嘴便是断腿的。
一天,他画了一只没有眼睛的白鹤。一不小心,在它脸上溅上一滴墨水,白鹤便眼睛一睁,扇扇翅膀飞上天去了。这一来,整个市镇都轰动了。当地的官员,马上把这件事奏给了皇帝。皇帝下了一道圣旨,派人来召小马良到京都去。他不肯去,皇帝的兵们就把他拉去了。
小马良听见过许多皇帝欺侮穷人的传闻,心里恨透了,哪肯给皇帝画画呢!皇帝叫他画一条龙,他就画一只大壁虎;皇帝叫他画一只凤,他却画了一只大乌鸦。大壁虎和大乌鸦十分难看,在金銮殿里乱爬乱叫,还打起架来,弄得宫殿里乌七八糟。皇帝大为发怒,就命卫士们抢下他的神笔,把他打人了天牢。
当皇帝将马良抓去并夺下他的“神笔”,实则意味着将儿童圈住并抑制了儿童的想象力、创造力,儿童因此就无法作为了。小马良真正失去的不是表面意义上的“神笔”,而是想象与巫术创造性方式。因此,他也就无法出逃了。
“神笔”被皇帝夺去,皇帝想自己来画。他先画一座金山,贪心不足,又画一座金山。一座一座又一座,重重叠叠地画了许多金山。画好一看,哪是什么金山!分明是一堆堆的大石山,山石压得太多塌了下来,差一点把皇帝的脚也压伤。皇帝不死心,心想,金山画不成,就画金砖。他画了一块嫌小,画了另一块还是嫌小,最后画了长长的一大条。画好一看,哪是什么金砖!分明是一条长长的大蟒蛇,张开血盆似的大口向他扑来。幸亏卫士们救得快,不然,皇帝早被大蟒蛇吃掉了。
在这一情节中,我们注意到,故事有一个象征性隐喻:“神笔”具有巫术性,意念性,它是活的,是有生命的,是马良意识的一部分。因为神笔是他的意念,属于他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所以马良可以想什么就画什么,画什么就成什么,而皇帝妄图取代他,用小马良的思想、意念、能力去画画,这怎么可能呢?
“圈住”一个孩子容易,关住一颗心就不可能。抑制住儿童的“想象”容易,想操纵儿童的意念及天赋能力却无法办到。当一个孩子被功利者或利益集团控制时,很难想象他还会有什么造诣了。
皇帝没有办法,只得把马良再放出来,他心怀鬼胎低三下四地来求小马良,假惺惺地对他说了许多好话,说什么要给他许多许多金银,还说什么要把公主嫁给他,招他做驸马。马良一心想夺回属于自已的神笔,假装答应下来。皇帝见马良答应了,十分高兴,就把神笔还给了马良,要马良为他画一株“摇钱树”!摇钱树上,长的都是钱,轻轻一摇,就能掉下许多钱来。
小马良在皇帝威逼下,心里打定了主意,不说什么话,提起神笔一意念,几笔一挥一个无边的大海出现在眼前。蓝蓝的海水,没有一丝波纹,亮闪闪的像一面大玉镜。皇帝看了很不高兴,脸一板,骂道:“叫你画摇钱树,谁叫你画海?”
马良不急不忙,又在大海中央画了个小岛,岛上画了一株又高又大的树,说:“这不是摇钱树吗?”皇帝看见那株树发着耀眼的金色光芒,喉咙里咽了几口唾水,赶紧让马良快画出一条船,说“我要到海中央去摇钱!”
马良机智照办,画了一只很大很大的木船,皇帝就带上娘娘、太子、公主和许多大臣、将军都上船去了。等这帮恶人统统上了船,并要求马良刮风行船,小马良立即挥动手中“神笔”作法,呼风唤雨,兴风作浪,在恶人们的惊恐声中将他们统统葬身于大海波涛之中了。
在这段故事的尾声中,我们分明感受到的是一种毁灭的震撼。是功利的毁灭,也是强权家长制的毁灭。小马良用图画巫术惩治皇帝及其恶势力,事实上是一种极端性意念杀人方式,在强权势力围困矛盾溵化巳不可调和情况下,是儿童的反抗和最终的疯狂。当然,透过现象看本质,它也仅为一种游戏,用以假当真的游戏方式来排泄心中的郁闷甚至愤恨,是儿童解决矛盾的一种惯常方式。
我们可以注意到,儿童的类艺术行为是儿童心灵的展示,是情感的流露,是精神的体现。许多儿童的游戏方式都在表明,儿童早期的类艺术行为与成人的艺术有着本质的区别,它还不属于自觉审美的艺术表现,而只是一种游戏过程,尽管这种游戏过程具有文化“复演”特质,作为一种成人“过去式”文化,有可能转化发展为真正的艺术行为,但在早期保持儿童童年文化特质及游戏愉悦是我们应该遵循的重要原则。一个很重要的方面,儿童类艺术行为,是儿童表达观念文化“复演”的历程,文化始终应该是第一位的,技艺永远是第二位的。所谓“梦授”,即为一种“智慧提取”方式,而“梦想成真”之“神迹”,即为一种巫术方式,一切游戏全源自儿童的内心意念。它的伟大意义在于:通过幻想方式创造的是未来生活的基础。人类的童年,人类个体生命的童年正是在此基础上成长起来的。(此文摘自傅志保著《图画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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