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策划王冬云
本期执行许桃
在所有的游戏过程中，没有纪律可言，不管孩子们怎么做，无一例外会得到杜梁老师的肯定和表扬。杜梁后来给这次教学起名为“七月行动”。他说，他是要通过这17天，让孩子们知道：画画不必坐得端端正正，用画笔一下一下地涂。画画还有另外不止100种方法，而我们真正需要的是这个快乐的过程。
以下场景不是行为艺术，而是广东美术馆艺术培训中心教师杜梁在给一群4－6岁的小孩子上美术课。
“七月行动”的10个场景
1 白纸平铺在地板上，孩子们用画笔随便在上面捣腾。有的孩子干脆站在纸上跳，还有的孩子磨破了纸。没关系，所有这些举动都是被允许甚至被鼓励的。
2 杜梁和孩子们用洗洁精擦有机玻璃。很快有人在泡泡周围“添油加醋”了。杜梁说他们进到了自己的幻想世界里。
3 扔树枝游戏，看谁扔得远。然后大家再齐心合力将树枝用线捆起来，组合成各种形状。
4 今天杜梁放了一段音乐，让孩子们跟着音乐节奏击打桌面。等大家差不多都把握节奏了，他发给每个人一块缠着抹布的木棍，蘸上墨汁，让大家随着音乐节奏围着桌子转圈并击打桌面上的白纸。于是各种奇形怪状的图案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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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往纸盒上涂颜料
5 今天是丢手绢时间，这是孩子们的最爱。杜梁还在中间加上了一个插曲，他把大张白纸竖贴在移动黑板架上，发给孩子们每人一个“鸡蛋”———里面装了各种颜色的颜料，让他们往白纸上扔。一会儿，白纸上的颜料开始混合了，杜梁指着不同颜色告诉孩子们：“这是三原色，而这交叉形成的颜色就是三间色。”
6 打“门球”。“球台”是白纸，球就用蘸着墨汁的乒乓球代替。这回画纸上出现的是各种直线和曲线。
7 杜梁让孩子们带上旱冰鞋，今天它们就是画笔。不会滑旱冰的孩子也不用犯愁，杜梁把他们放在送货小车上，亲自推他们压过画纸。今天孩子们分两组，一张画纸上是暖色系线条，而另一边则是冷色系线条。
8 终于，杜梁老师开始教孩子们用画笔画画了，不过今天不是往白纸上画，而是让孩子们往纸盒上涂颜料。有的孩子画了些稀奇古怪的人头或者卡通小太阳。
9 每个孩子都被蒙上了眼睛。杜梁先给每个孩子一小杯斑痧凉茶，“谁都别出声，然后睁开眼，一种色彩表达自己的感受。”这个游戏再重复了一次，这回杜梁给孩子们的是番石榴汁，很多孩子都甜得笑出了声。许多孩子们在白纸上留下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色彩，最多的是黑色的方块和红色的圆。10所有孩子都聚在大厅里玩杜梁做的小纸筒。今天的任务是把这些圆纸筒用胶布粘起来，然后随心所欲地为自己亲手制作的“架子”涂上颜色。
每个孩子天生都喜欢画画
2006年10月21日下午3时50分，广东美术馆培训室第一画室，史方方老师准备开始上她今天下午的第二堂美术课。
课堂并不安静，20多个8－12岁的孩子随意地歪坐在下面，很多小朋友都在玩各自身前的画笔和画纸。史方方没大声要求大家安静，只是拍拍手说：“今天我给大家讲方方老师小时候抓蝉的故事。”这下子，所有小朋友都停止了喧闹，抬起头望着她。
从上周开始，史方方开始教这群小不点画虫子。第一节课，她并没教什么绘画技法，只是把他们带到隔壁展览馆看正在举办的齐白石草虫作品展，讲齐白石老爷爷的故事，让孩子们举着放大镜看画上的虫子，然后让每人都要写下自己对齐白石老爷爷的看法。
11岁的叶伟国写下了这么一段话：“通过今天看齐白石的画展，我认为他真是一个不错的糟老头。”我问叶伟国：“你为什么说齐白石是糟老头呢？”“因为他胡子头发眉毛都白了，而且都是乱糟糟的！”叶伟国回答。
史方方讲的故事并不复杂，无非就是灌水捉蝉，然后把蝉炸着吃之类我们小时候都干过的事情。但我身边的小朋友们此刻好像听天方夜谭一样，一个个睁圆了眼睛。甚至有男生不时发出“啊？”“噢！”的声音。“老师，炸蝉好吃吗？”一个年纪稍长的孩子大声问。
史方方回答了她，然后问：“有哪些同学亲眼见过蝉啊？”
在一阵互看之后，底下齐刷刷举起四只小手，其中一只很快又缩了回去。“同学们，现在咱们再到隔壁展厅去看齐白石老爷爷画的虫子，一边看老师一边讲，然后回到教室里老师教大家画一只蝉。”
我跟史方方及她那群活泼可爱的孩子一道从齐白石展厅走回教室时，路上有一位美术馆工作人员向史方方打招呼，他开玩笑说：“什么时候给我几个高材生的画吧，我留着以后他们成名了卖钱。”
史方方也开玩笑地回答：“我的孩子个个都是高材生，我都要保留下来。”学生们一阵欢呼。我低声问她：“你真的觉得他们中谁有望今后能成为著名画家吗？”“说实话我看不出来，我也不指望，我只是希望我身边的每一个孩子都能继续喜欢画画，因为每个孩子天生都是喜欢画画的。”史方方笑着回答，在“继续”二字上，她加了重音。
史方方老师也是这个培训中心艺术培训部的副主任。她告诉我，以她多年对孩子的观察，所有孩子都是喜欢画画的。因为对小孩子来说，画画比文字等其它方式更能表达内心世界，方法最直接，门槛也最低。“小孩子没有大人那么多条条框框，他们的内心世界是无拘无束的，他们可以画出令大画家们自叹弗如的画来。在这个阶段，我们当老师的任务就是解放儿童，帮助孩子们找到原本属于他们的快乐。”
在史方方的绘画班，绘画技法的传授并没占用绝大部分时间。相反，很多时候，史方方都会用绘画以外的东西来激发孩子们的灵感。比如带着孩子们制作展览，再比如带着她的孩子们去探访了六位当今知名的艺术家，这应该是一次儿童社会实践课程的实验，小朋友自称为：儿童版的“名人面对面”。
她甚至带领孩子们把画室的玻璃墙当做画板，让孩子们在生活中观察植物，然后按照自己的想法在玻璃墙上画出来。她称这一举动为“再造教室”，目的是让孩子们知道，画画应该是不拘一格的，只要它说的是“心里话”。
“是的，咱们的小孩子最缺的就是说心里话。”史方方说，“但这不是他们的责任，而是社会，特别是孩子们的父母。现在的父母很忙，忙到没有时间去倾听孩子内心的声音。”史方方强调，一名老师的起码责任，就是让孩子说真话。虽然这很难，但要尽力去做，首先起码得让孩子们“敢于表达自己的想法”。
当天课程结束的时候，我遇到了叶伟国的妈妈。得知我是前来采访的记者，在大学城当老师的她非常高兴地告诉我，伟国现在对绘画很有“感觉”，他时常能画些连大人都非常喜欢的“作品”，不过，更令她欣慰的是，小伟国说，画画不仅是他的爱好，也是他抒情的方式，他在用纸和笔表达自己的心情。
“坏孩子”在这里得到鼓励
小乌错过了参加杜梁老师的“七月行动”，令他的妈妈刘女士觉得后悔。
在碰到杜梁老师之前，刘女士已经为儿子学画画的事情发愁了好久。小乌今年6岁，喜欢画画，为此她让小乌在幼儿园报了美术班。“有一天，他回来对我说：‘妈妈，老师总是说我画得不像。’我只能回答：‘没关系，儿子，把你想画的画出来，开心就好。’”
其实刘女士的想法很简单，她不望子成龙，不求把孩子调教成一个画家，只是希望老师多给孩子鼓励，在他喜欢的前提下，有一个自由发挥的空间。“在儿子这个年龄，绘画就是众多好玩的游戏之一。”不过，因为对现行教育制度不抱指望，她对实现这个“微小”的愿望也不抱希望。
朋友这时候推荐了史方方和杜梁。那天，方方老师带刘女士去见杜梁老师，“第一印象就挺好。杜老师扎个马尾辫，跟我们见惯了的老师形象不一样。而且他没有客套，当时我的直觉就是对路了。”刘女士这样回忆。
见杜老师那天，她还在旁边的教室看到一个年轻男老师带领一帮孩子，乐不可支地用油墨机往平铺的白纸上印东西———“这不是我家小乌最爱折腾的事情吗？”刘女士心想这回看来真是选对了。
最初，陪小乌学画的外婆曾持反对意见，因为去上课要来回打的开销很大。直到她发现“从来不爱学习”的外孙，居然那么喜欢去上课。某天她在美术馆等小乌上课期间，先后两次看见小乌哼着小曲，屁颠屁颠地奔出教室上厕所，又屁颠屁颠奔回教室，对外婆的招呼完全不理会。
早前在幼儿园，外婆曾经吃惊地看到，刚吃过早饭后不久，老师就让孩子们全趴在课桌上休息，一声都不让出。“两个地方简直是天壤之别。”刘女士说。小乌的绘画爱好在这里得到了极大满足。第一堂课结束后，小乌就受到杜老师的公开鼓励。“我看得出他很兴奋，他在幼儿园可是从来没被表扬过啊。接着第二节课他再次被老师表扬。”
半年后的今天，当我在杜梁老师的课堂上看到小乌时，他正伸出小手擦去下巴上挂着的油墨。此刻他和其他二十名4－7岁的孩子一起，在往画纸上随心所欲地涂抹。我完全看不出这是一个正常意义上的“课堂”：系着围裙的小孩子们嘻笑打闹着，他们用各种色彩、各种方式涂满整张画纸，还有人拎着滴水的画纸跑来跑去。而杜梁老师似乎对眼前一切“充耳不闻”。
没必要教孩子美术技巧
那天我听到了杜梁老师和一个小朋友之间一段有趣的对话。
“老师你教我画吧。”“老师教不了你画画。”“那我随便画吗？”“不是随便，你要开动脑筋。”“那我画什么呢？”“画你想画的东西。”
听说，在杜梁的课堂上，类似的对话几乎每节课都有。
“你觉得一个五岁大的孩子会创作吗？”当我向杜梁表示不解时，他首先这样反问我。我还来不及思考，他又接着问道：“既然我们从不把儿童的涂鸦之作称为美术作品，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在这个时候传授他们美术技巧呢？”
毫无疑问，杜梁并不想传授孩子们传统美术技巧，因为在他看来没有必要———“既然少儿美术教育的终极目标是发散的，那就不能用一种模式去要求所有的孩子。”
“我也可以用喇叭命令孩子们坐端正，教他们正确的握笔方式，告诉他们你要画什么以及怎样去画。并且，如果我够幸运的话，没准也能培养出一两个画匠，但其他大多数孩子呢？画画不仅不能成为职业，更有可能因此禁锢住头脑。显而易见，这样做的结果得不偿失。”
杜梁的意思很简单，在幼儿启蒙阶段，绝不能为了艺术而艺术。首先是儿童观，然后是教育观，最后才是艺术观。比会画画更重要的，是通过艺术来培养其他方面的能力，比如情感、人格和审美。“我的所有方法都出自一个最简单的目的，让孩子们感觉这是一个愉快的过程。但我不是专业的教育家，说实话我的教学也没有系统理论可言，我只能尽量多采取一些方式，就像提供给孩子们自助餐，爱吃什么、怎么吃那是孩子们自己的事情。”
■图：捆树枝
我相信孩子们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看上去杜梁游戏一般的教学方式没有给他们造成负担，相反他们在学习的过程中是如此轻松和快乐，老师和同学、孩子们之间都乐于在一起沟通，就像杜梁所希望的那样：“用最简单的画画游戏打开孩子们心灵的大门。”
虽然长期采用这种“极端教学方式”的老师只有杜梁一个，但杜梁关于“少儿美术教育的终极目标是发散的”理论却被培训中心大多数老师采用。培训中心主任李绪洪告诉我，像史方方和杜梁一样，这里的很多老师都有自己一套独特的上课方法，他们几乎不会参照现行的中小学课本来进行辅导。并且跟其他大部分少儿艺术教育机构不同，这里的孩子们几乎不用参加比赛，这更不会给孩子们增加心理压力。“重要的不是一两个奖杯奖座。”李绪洪说，“如果哪个孩子主动在下课后留下来帮老师们收拾纸笔，会比画得好更令我们教育工作者感到欣慰。”
有什么样的家长，就有什么样的教学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家长都像刘女士一样，对杜梁史方方式的教学方式感到欣喜若狂，事实上，像刘女士这样的家长思想多少也有些“另类”。
据说，杜梁曾经不止一次地被愤怒的家长指着鼻子骂：“你画的是什么东西！”李绪洪也向我表示：“杜梁班级的流失率是比较高的。”
有不同目的的家长，也就有不同目的的教学方式。李绪洪怕外人误解培训中心全是杜梁一样的老师和教学方式，也曾经向我强调“也有很多班级是针对专业美术教育的”。他知道，不管孩子们在这里过得多开心，只要家长“出作品”的思想没有改变，他们就不会认同这种“旁敲侧击”式的教学方式。
其实无论史方方或者杜梁的绘画课多么“有效”，但每周仅仅只有一个半小时，余下的绝大部分时间，孩子们还得在“传统教育模式”中待着。刘女士告诉我，虽然小乌找出各种理由不去上幼儿园，但他还“必须这么做”。“不上幼儿园怎么办呢。我只能告诉他你应该上，并尽量不向他表示幼儿园的不好。”
在史方方的绘画课上，只有三个孩子见过蝉，没有一个人知道蝉的腿上是否有毛，还有小朋友想当然地把蝉的翅膀画成了蝴蝶的翅膀，因为她认为“所有昆虫的翅膀都应该是一个样子的”。
在一连几日的采访中，大多数家长向我表示，幼儿教育的目的就是为了就业。因为不管以后走不走专业绘画这条路，“多一项技巧总是多一份机会”。为了20年后能找个好工作，孩子们被迫在20年前就开始做准备。史方方的学生———10岁的钟浩天现在每个周末要上5门课，包括跆拳道、象棋、奥数、拳击和画画。据了解，他上课的数量还不是最多的。这不仅是“是否有必要”的问题，更关键的是，我们的准备工作做对路了吗？
卢梭说：“大自然希望儿童在成人以前就要像儿童的样子。如果我们打乱了这个次序，我们就造成一些早熟的果实，它们长得既不丰满也不甜美，而且很快会腐烂，我们将造就年纪轻轻的博士和老态龙钟的儿童。”（引自《爱弥儿》）
创作的N种方式
什么是快乐教育？
这些年来，围绕快乐教育的争论主要有两点，第一，“快乐教育”是否等同于素质教育；第二，这种娱乐化的教学方式是否对学生吸收知识有促进作用。跟杜梁相比，更多实施中的“快乐教育”只表现在老师课堂上用PPT教学，以及强调老师应当多与学生沟通、听取他们的意见、对孩子的教育应当循循善诱而不是强制执行等，但并没有明确的教育理论进行指导。
在最早推行快乐教育的英国，快乐教育被称为“havefun”，教育者强调快乐不是教师示范出来的，而是学生心理本身所具有的情感，被愉悦的教学环境所“唤醒”。强调一种“享受学习”的过程。早在十九世纪，英国著名的教育学家史宾塞已经在他半自传半札记的《史宾塞快乐教育》中提出了快乐教育的某些具体手段和方法。他的其中一个观点是，家庭，而不是学校是孩子教育的第一位老师，“父母们要先把孩子的情绪调到快乐、自信和专注，再开始学。”以下是他提出的八项具体方法：
一、家庭共同相聚的时间是神圣的。
二、家庭成员互相了解可以使孩子获得心灵的力量。问问自己，你有几次坐下来和家人谈你的理想、目标呢？你有几次向孩子询问：你担心什么？你害怕什么？
三、适当让孩子为家庭分忧。
四、珍视全家一起用晚餐的时间。即使在最忙碌的时候，每个星期也应有至少一两个晚上和孩子轻松地用餐，这时不要数落孩子的不是。
五、定期和孩子完成一件事。例如，种植植物、把散乱的照片整理成家庭照相簿。
六、建立固定的家庭传统和仪式。生日聚会、春天去远足、秋天登高。
七、和孩子一起玩游戏。
八、在孩子睡觉前告诉他一些家里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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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30 15:5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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