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80年代末,我在教数学课的同时,兼任了几节手工课。当时,统一购买的手工材料,质量很差、数量又少。我根据自己业余爱好的特长,想把民间剪纸引入课堂。起初,学生们说,美术课本中有剪纸的内容,我便向美术老师借来教材,对小学阶段有关剪纸的章节进行了了解。觉得书中选用的先描后画再剪刻的技法,一般只适用于以剪纸为生的民间艺人在制作一定数量的剪纸产品时使用,加之其对工具有一定的要求,不太适宜小学生。那么,哪种技法有利了儿童学习呢?我想到,能否借鉴民间剪纸群体中少数艺术家的那种信天游似的,一把剪刀、一张纸,即兴创作的技法?但我又想,为什么解放几十年来,全国范围内,几乎教儿童学剪纸的都是按先描后画再剪刻的技法进行?经过分析,原因大概是强调由临摹起步。第一,民间传授剪纸技艺,首先是让初学者剪熏样(类似现在的复印件);第二,正统的美术教学则更是严格要求孩子从临摹入手习画。思来想去,最终觉得各种方法部可试试,相信实践会帮我找到好方法。
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认识到,教儿童学剪纸从简单的图像开始,不描不画,儿童完全可以接受。而且在不描不画的情况下,游戏性更易显现,让儿童在游戏状态中学剪纸,才符合他们的心理。只有在游戏状态中,被家长一直担心会伤人的剪刀,才会变成孩子们必不可少的工具。小小的旅行折叠剪刀(多年实践证明此种剪刀比较经济实用)经常在孩子们手中使用,也符合儿童手脑并用的生理需要。通过一段时间的教学,我又对选用什么题材内容能使学生产主极大兴趣,进行了分析、筛选,最后认定:从孩子们熟悉的面具型人物头像入手最佳。孩子们在不描不画的情况下,只剪四、五刀,立即能剪出或笑或哭的面具来。正因为这简单的几刀,调动了他们初涉剪纸艺术的兴趣,每剪完一幅习作,孩子们个个都高兴,人人都在乐,他们觉得是在玩,玩得很开心。他们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小手也是灵巧的。兴趣产生了就好办。接下来,慢慢延伸题材范围,给简单的面具添加发型:由男孩头像转到女孩头像。由对称的小人引到不对称小人,孩子们觉得变化越多,剪得越是得心应手。
在孩子们一次次的笑语中,我看到了一种现象,那些模仿范例不到位的孩子,为什么会乐得更自在,精神更兴奋?通过进一步观察了解,他们是在炫示自己习作的特别,这种特别正是每个儿童个体心理差异的显现。例如,两只眼睛只剪出一只,他却说是独眼神;眼泪剪反了方向,仔细一看,却成小和尚人像。别看教师轻而易举剪个三毛头像做范例,孩子们一时还不易把握,他们的手下剪出的却是独毛、二毛。没估计到,教学计划在孩子们手中充实起来,这些因无知而产生的“错误”,歪打正着地成为孩子们的创意。干脆,我放弃了继续示范的准备,宣布说,看谁能剪出不同的发型,形态与别人不同的小人来。并鼓励大家:谁认为自己剪得好,就把它放到黑板沿上来。这下课堂热闹了,一下子变成了游戏的竞技场,你上我下,不一会黑板上摆满一大排;撤下第一批,又剪第二批。在这种气氛中,再顽皮的孩子,再“笨”的孩子,也会摆弄着个剪刀和纸,剪出自己心中的图像。有了一定时间的基本功训练,再次证明,不描不画即兴创作的技巧,不但可以掌握,而且更有利于儿童原发性思维中那独特的想像力的发挥,正因为不描不画,孩子们自觉加强了动手之前的“三思”。后面的教学,我几乎再不用动手示范,只需把题材、要求简单口述一下,就可以放手让孩子们大胆去剪。
至于剪纸的基本纹样、阴阳手法、构图原理等教学,也是在游戏状态下去进行。例如:刚开始,剪阴刻人物头像中的嘴巴时,启发性向学生发问:“大家边剪边想,小嘴的形状像什么?”孩子们抢着答:“香蕉、小船,弯月牙……”“对啦,对啦,剪纸就是在一张完整的纸上剪出像月牙状的缺口形成花纹来表现图像。我们给这样的花纹取个名字叫‘月牙纹’好吗?”“好!”当剪到女娃头像前额的刘海儿时,又问像什么。梳子、刷子、锯齿、小草,各种各样的答案都有,我只要稍加引导说锯齿更形象,学生们就会喊出它叫“锯齿纹”。在边剪、边问、边答中,剪纸艺术中的生动语汇,仿佛是孩子们自己发明定义出来的一样。不难看出,今后创作的时候,孩子们灵活运用这些语汇也不会显得很难。大家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在这种开放式的环境气氛中,能找到儿童在家长陪同下初学素描练线条,初学钢琴,弹练习曲那种枯燥乏味的感受吗?
在上面的介绍中,我们可以看到,孩子们只认为自己在玩、在游戏,玩的是不是艺术,剪的过程中是否包涵着创作并不知道,也不会在意。作为长期爱好剪纸的我,惊奇地发现,一批批学生的习作中,已有一些很有创意,它促使我进一步思考,儿童能否成为创作的主体,身边的孩子会不会就是一个创作群。
由于身边的资料太少,我只得长期利用业余时间多跑图书馆。从我仅能接触到的部分资料中可以见到“儿童画”的画种,而根本没有儿童的纸剪一说,但从一些专家的文章中,我看到,他们把以妇女为创作主体的民间剪纸,称之为民间美术的“母体艺术”。我不禁产生联想,能不能在现行教育得到普及和提高的基础上,让更多的儿童吮吸着“母体艺术”的乳汁,用剪刀代笔,剪出具有东方华夏特色的“儿童画”,它能否成为儿童剪纸的雏形?
经过多年的教学实践,我看到了希望。后来,我在一本《民间美术概论》中知知道,孩子们的种种创意,正是他们将那自然人的无经验、无知识的幼稚,拙气、无拘无束外化表露。他们这种本能,正是儿童视觉思维,而儿童视觉思维又正好与民间美术中广大妇女作者的视觉思维同出于原发性思维。这样一来,证实了我的一些设想、坚定了我把教孩子们剪纸当做一项事业来做的信心。
说实话,90年代初,我正处在极度艰难的困境之中。所在工厂的生产几乎停顿,必然引起学校经费的紧张,领导对我的举动不冷不热、不闻不问;家长不理解,甚至有家长以影响孩子学习为由加以反对。我没去计较、理会,然而,中年丧妻的不幸,有些智障的女儿的生活料理,给我带来的压力不能不去考虑。不过,我脑子里想得最多的还是怎样才能调动学生在儿童时期原始的艺术理念,引导他们去创作更好的作品。于是,我自费买来彩纸,叫学生重新创作定稿,(这里要告诉大家的是,从开始把剪纸教学引进课常直到2002年的现在职,我和学生平时都是用废旧书本纸进行示范和练习的)然后简单装裱,贴在白纸上。这样一来,学生更是高兴,特别有成就感。这就进一步激发了孩子们学习、创作的热情。
在与孩子们游戏式教学过程中,我努力把自己融入到孩子们之列,唤发自己的童心,尽量学着用儿童特有的眼光去审视他们的作品。我的心中真真切切地明白,身边的这群孩子才是自己真正的老师。我衷心期望他们中有一些人将来会成为传承中国剪纸艺术的教师。正是基于这一点,我逐步对每个学生特有的手法、个性注意了解、掌握,做到心中有数。再针对不同的个性去界定他的创作题材范围,让每个人都在一个特定的较小的范围内反复练习、创作力争在小学较短的时间内,不断提高自己的剪纸技艺,把他们的才华展现出来,不断增强孩子们的创作欲望和信心。例如:在孩子们剪动物的过程中,发现王新民同学很喜欢剪猴子。当他剪了一段时间,感到有些乏味时,我一方面鼓励他坚持下去,更主要的是指导他如何用对折的方法将一只猴子剪成一对猴子,将树枝上的几只猴子剪成一群猴子,他马上又来了精神,越剪越南起劲。那年暑假,他在家独立剪出多幅有关猴的作品,其中有一幅据说花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开学第一天就带给我看,叫我惊讶万分,一张四开的红纸,除去花边装饰,在仅占2/3左右的面积里剪出的大小不同、形态各异的猴子竟有三百多只,分布在长满桃子的树上。猴王不过几厘米高,最小的仅与绿豆粒一般,正巧,那年10月,全省举办民间剪纸大赛,他的这幅《千猴图》被评委一致公认为剪纸精品。没想到,以成人作者为主的大赛,一等奖被年仅12岁的他夺得。作品被江西豫章民俗博物馆永久收藏,成为镇馆之宝。
以上的例证还不少,反正,我尽可能地让孩子们在玩中学,在剪中玩,我只是他们游戏中一位掌握规则的角色而已。正因为玩的心态,孩子们对参赛获奖并不感多大兴趣,(我也暗中定了一条规矩,拒绝参加一毁以赢利为目的的各项赛事,只参加较正规的赛事)。1997年,为了检验自己的工作和孩子们的作品的质量,精选了部分作品,自费去北京(没收学生一分钱)办了个展览。回来后,我向孩子们汇报,他们却说:谷老师,你真行!好象完全没有他们的事一样。平日的交流中,我多次真情地流露过,说他们的很多作品我都剪不出来。他们不信:“不可能,你是我们的老师,我们学会剪纸都是你教的,你是剪纸家,经常上电视,你会剪不出来?”他们好象很理解我似的继续说:“你这么说,无非是想鼓励我们剪得更好些呗!”这些十分真切而幼稚的话语,道出的正是我为什么愿意长期持续与这群丝毫不受功利污染过的孩子一起玩剪纸的根本原因和动力。他们的剪纸好就好在都是在玩得自在、玩得开心、玩得投入的心情下剪出来的。他们的剪纸好就好在作品中流露出的是儿童纯洁心灵中没遭到污染的原始之美,无瑕之美,让成年人十分羡慕之美。正因为如此,这一幅幅出自孩子们手中的剪纸作品会让两位从美国和瑞士结伴随而来中国考察中国儿童画的专业教师,1997年在北京当代美术馆的展厅中逗留了两小时。事后,她们对中国的同行们说她们见到真正中国味的儿童画。
文章来源:《还孩子一个率真的童年——互动中的儿童与艺术教育》